戏棍

一天

    假期的第二天,我在光影斑驳中醒来。昨晚在网上泡到四点,感觉显示屏上的荧光颗粒附在我的骨骼上,就如同在酒精中跑得酥软。我的眼睛止不住地流泪,又酸又涩,像躺在厨房罐子里的醋泡花生,只是没有褐色的外皮。

     已经十二点了。桌上的那盆芦荟正悄悄关闭气孔,然后连呼吸的微小气息也难以感受到了。窗外偶尔传来摩托车刺耳的发动声,像咳着喉咙中的陈年老痰,不知是谁能驾驭这辆坏得厉害的车。

     已经不知是多久这样糊涂地生活了,无论过节还是工作——只不过工作时起得要早些,糊涂的地方变成公司而已。似乎门口那个掉了漆的消防栓都比我活得精彩——至少它能感受清晨水气的冰凉和正午沐浴阳光的暖意,还有狗尿的温热,这毕竟也是种体验。

     光线变得扎眼,像个刮刀撬着我的眼睛,即使闭着眼也能看见一片红与橙的交融。“该清醒了。”我微微一怔,侧起身来环顾卧室。不知这声音是从哪发出的,很轻,不像楼下饭店老板尖锐的嗓音。我与芦荟大眼瞪小眼,它也不是声音的来源。“该清醒了。”那个声音再次传来,与此同时烦人的摩托车声也再次传来,我真觉得车上的发动机里装着一只哼叫的猪。

     “该清醒了。”这时我终于确定,这个声音不属于隔壁住户,不属于衣柜里那个会眨眼的娃娃,而是属于我的内心。昏沉太久,我这才想起它的存在。

     是啊,连一团浆糊的内心都在提醒我,要醒来了。我离开被窝,打开衣柜,挑了几件被我遗忘的衣服,站在镜子前,看着眼前的人,顶着难得梳好的头发,脸因为之前闷在被子里而变得通红,简直就是一个崭新的消防栓。

     天气很暖和,空气里弥漫着炒栗子的香味。风很大,卷起尘土,与来自暘谷的太阳亲吻大地的柔软。一户人家破烂的遮雨棚被风吹起,猛烈地撞击着防盗窗,发出金属的余响。这可没什么可感受的,雨棚很可能掉下来砸到我。

      路边的树上都挂了节日彩灯,只可惜还没到晚上,现在只有灰色的灯管在树枝上晃悠。我坐上去往市中心的公交。尽管是过节,那依旧人来人往。喝着身旁高跟鞋的节奏,我走过了无数个斑马线,汽车尾气席卷我的鼻腔,虽然难闻,却清扫了结在肺中的桎梏。站在天桥上看空中晕开的飞机线,啜一口冰奶茶,感受手心沾上杯旁水滴的冰凉。我的耳朵疲于筷子落地的声音,疲于拖拽数据线的声音,疲于冰箱在凌晨发出的响声,而面对天桥底下庞大车流的轰响,犹如酒酣过后一杯清茶的欢愉。

      走到一处公园,此时口中的口香糖早已没味。太阳有些仄歪,远处居民楼的红瓷砖上映着一道明亮的光痕。

      远处几步路的地方是一把长椅,有人坐在上面哼歌。我跟着歌声,打着拍子,径直上前,坐在那人的身边。

      歌声戛然而止,那人转过脸看我。

      我家中有很多这张面孔。海报上,专辑上,那张面孔伴着乐声驻进脑海。或许刚才组成歌声的音符,从我起床时就晃动着叮当地响,在我感受车流时敲击着我的头皮。

     “您是在找灵感吗?”即使现在,那串音符也还徘徊在我的口齿之间,强忍着才没有哼出来,“我很喜欢您的音乐。”

     那个人,准确地说是我的偶像,看上去有些惊慌,但随后又恢复了平静。

     “谢谢。可是我恐怕怎样也找不到灵感。”

     我的胃里抽搐了一下,嗓子眼凉凉的,应该是刚才的奶茶,这大概就是见到自己偶像时的激动吧。

     “怎么会?”

     “太累了。”

     我能想到这些明星所说的累,无非就是和我们一样,糊涂地生活了太久,只不过骨骼中的荧光颗粒夹杂了聚光灯的碎片。当然这一切也都是我浑噩生活过程中臆想得出的一种结论。

     “是麻木了吧。”

     那人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我,揉了揉没上发胶的头发。

     “岁月悠悠,衰微只及皮肤。热忱抛却,颓废必至灵魂。”

     我说着不知哪看到的句子,刻意摆出严肃的表情。

     “哈哈,好吧。”

     “我不知道空气闻起来像栗子,我不知道现在流行把草戴在头上,我也不知道会在随便一个公园遇见我的偶像,这件事简直可以写在我卧室的墙壁上。我的心荒废了很久,但它依旧能够跳动,跳动着告诉我要清醒。或许您无数次忽视了它的呢喃,那我就替它提醒您,也许您很享受现状——可能是泡沫堆积起的人气,但也要脱离它,追寻自己想要的。今天是我人生中真正意义上充实的一天,这是真的很难得。我把身体好好疏通了一遍,这与在家中急促呼吸以彻底更换肺中的气体不同,我度过了从您歌词中,书本中,电影中构造的最憧憬的一天。”

      那人正目视着前方一个拿着蓝色棉花糖的女孩,好像在笑,左手不断揉捻着一小撮树叶。

      “哈哈,谢谢你,我知道了。我有事,先走了。”

      我把脖子架在长椅的靠背上,看着那人绕过女孩慢慢远去。等我的意识跟上思维时一定会后悔没有向他要签名或是合照。可此时我却很满足,我知道他也许根本不会理会我说的话,可这有些造作的语言却深入我的脑海。

      口中的口香糖像一团坚硬的橡胶,我起身吐在身旁的垃圾桶中。已是黄昏,路旁树上彩灯迷离。沿着这条路,慢慢走回家,我打算明天再来这个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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